洮州,洮州
三
此时的江淮应是杨柳依依,细雨绵绵,流水潺潺。而此时的洮州却是枯柳寒鸦,白雪皑皑,银冰覆河。
江淮啊,可曾有谁想到在这青藏高原的屋檐下,生活着一群江淮后裔,600多年的风火岁月,让他们变成了一群顶天立地时刻想念故土的青藏硬汉。正是这风火岁月的洗礼,造就了洮州人不同寻常的血脉。有人说温州人的足迹遍及了中国的每个角落,但洮州人更具挑战精神,胸中沸腾着高涨的血脉,恰恰是在温州人足迹罕至的地方,却留下了洮州人的足迹和奋斗的精神。有人曾戏谑地说,洮州人是荒野地里的野燕麦,只要给予土壤和空气,就能生根、发芽和生长。确也如此,在生存环境十分恶劣的青藏高原的广袤大地上,洮州人像野燕麦一样到处生根发芽,也常长青松一样开拓扎根。更是以商贸繁荣为先导,硬是背着氧气袋,托靠着走上了青藏高原的各个角落。每年都听到有洮州人在青藏线上遭遇各种灾难去世的消息,但在灾难面前,没有人气馁,没有人退缩,仍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走上前去,战胜各种灾难和那稀薄的空气与寒冻,在那里打拼着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下。回来时,一个个的面红耳赤,健壮得像高原上的藏羚羊似的,蹦蹦跳跳的无不快活。有个人很轻松地讲过一个故事,用他的故事诠释了洮州人的诚信和吃苦精神。他说,改革开放的初期,他带上家中仅有的十几元钱,北上一背包铁锅粑,搭上一辆东风车就憨敦敦地爬上了雀山,上了青藏高原。他在整个藏区打拼的初期,基本跟个要饭的差不多。但那时候人们都很纯朴,人与人的信任只是建立在互相地仅有的几次交往上。他先是少量的欠上一些名贵的药材,再搭上一辆返回内地的东风车,到内地卖掉。然后再等着搭上一辆进藏的东风车,往返数次,手里有了一些积累,开始做正规的买卖。买卖当中主要是靠诚信做支撑。正是有了诚信,他做买卖时,钱到不到手无所谓,只要他人在,就等于是把钱放在了他那儿,买主们一万个放心。再后来他有了钱,就成立了一个红旗车队,在青藏线上搞起了运输。当初那个阵势,在青藏线上是响当当的。可以说是凭着诚信和吃苦精神在青藏线竖起了自己的名号。今天只要有人提起当年的红旗车队,知道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叹声不绝于耳。
那年有个学者做过调查,在全国东西南北的各个大城市里和青藏高原的每个角落里,都有洮州人在那里默默地打拼,经营着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而后用这打拼来的钱去经营自己在洮州的家园。在全国有些农村,由于人们的外出流走,村子荒芜了,村道长满了荒草。而洮州的广大农村,人是走了,人心却留了下来,人的灵魂也留了下来,一座座江淮风格的建筑在绿树掩映中拔地而起。也许洮州人是江淮离乡人的缘故,再也没有心境也没有心思更没有决心远离这片故土了。留在这片土地上还能留住最后一点江淮的念想和那点记忆。洮州人活着都活在江淮的念想和记忆里,活在江淮后裔的那点清高和自豪里。人有了念想和记忆才会有打拼的动力和精神。这就是洮州人不舍故土的原因吧。
冬闲了,人闲了,洮州大地也闲了。
白天,山道上走过一个放羊的老汉,手拄柳棍,面色黧黑,精神矍铄,赶着一帮像水样荡动的羊儿。风儿遒劲地吹着,枯草叽叽地叫着。老汉跳上高高的崖畔,远望着山湾里的羊儿,满脸像山丹花盛开似地堆着微笑,这是一种满足,一种自信,一种硬气。此时的他也许把水样荡动的羊儿想成了江淮那缓缓荡动的河水,或是轻描淡写的云儿。一首激荡的洮州花儿飘扬在山野里,羊儿忍不住回首望着老汉,咩咩地叫起来。花儿是这样唱的:“赶羊鞭嘛羊鞭杆,天上飘的绵羊云,茉莉花开在金陵城,想折一朵是折不成。”茉莉花是洮州人永远的乡愁。有谁见过真正的茉莉花呢,没有,洮州不出茉莉花,但洮州人说茉莉花,唱茉莉花,茉莉花是洮州人爱恋的念想和记忆。
洮州大地处处荡漾着洮州人的硬气和念想。
四
消融的雪泥在午后的寒风吹彻中,凝成了一层亮晶晶的薄冰。秃荒的山岭一片晶莹剔透,一切遥远的故事和岁月的烟尘覆在了亮晶晶的薄冰之下,洮州的世界一片空净和素洁。少了喧嚣和热闹,多了一份恬静和幽邃。务忙的人们终于有闲暇的时间来休息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最惬意的时光。
而春天的洮州吧,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微风习习,杨柳依依,草梢鹅黄,小河叮咚。
窝了一冬的年轻人们再次背起行襄毅然决然地务忙去了,身后是留住念想和记忆的村子、老人和儿童们,还有那一抹江淮遗风。
洮州大地也开始繁忙起来了。古老的二牛抬杠翻起黑黝黝的泥土,一股久违的土腥味弥漫在田间地头,充溢着春的气息,吸引着那些在树梢上清脆啼鸣的鸟儿飞向田野,引吭高歌。鸟儿的歌唱是山野花儿的序曲,在田间地头歇息的人们,听着鸟儿的啼鸣,再也忍不住扯开嗓子吼开了花儿,江淮的茉莉花在洮州大地上重新生根、发芽、开放,年年不息,代代传唱,好像生长在江淮的茉莉花只有在洮州才能唱出它的神韵来。其实,这是一种留存记忆的念想而已。
洮州的山水,景致,活物,哪一样在这些江淮后裔们的心里生不出故事来呢?就说那山湾里一闪而逝的狐狸吧,日常叫作野狐,而在故事中却成了江淮的媚狐子,偏不说是野狐,说得有多窈窕、妩媚、可爱和多疑。小时候,在春天夜晚的月光下,奶奶常讲些媚狐子的故事,不是媚狐子成仙助人就是成仙惩恶的故事,半人半仙的媚狐子是那么的可爱和妩媚。奶奶讲得神神秘秘,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在黑暗中想象媚狐子的样子和成仙助人的事情,常常是想着进入了梦乡。也有时缠着奶奶,问奶奶是不是见过媚狐子。奶奶笑呵呵地说,她小时候见过媚狐子和人成亲呢,当你问得深沉的时候,奶奶就笑而不语,鼾声四起,沉静在说媚狐子的梦乡里,把好多的想象空间留给了你,让你在想象在快乐地成长,在成长中丰硕和诗意的想象。
五
乡愁,是洮州人永恒的思恋。正是有着这世传的乡愁,洮州人才会在行事做人中拿得起放得下。念念不忘故土,不忘在闲暇时从那流传的故事中寻找乡愁,在乡愁中注入新的思恋和念想。
乡愁更是洮州人永久的思恋和精神追求。万人拔河是洮州人对乡愁的另外一种诠释。
洮州每年正月十四到十六晚上的万人拔河活动上,在绳头指挥连绳的老先生们,一个个头戴礼帽或白帽,身穿长袍,一派儒雅风范,沉着指挥,多像一个个江淮学堂里的老先生,儒雅得让人忘了寒风吹彻和洁雪覆野;而拽直的绳上每隔一段就站着一个身强力壮的指挥,摇晃着卯足了劲憋红了脸吆喝着,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声噪齐壮,旗语一致,指挥若定。人们簇拥着在大街上抬着绳头走向连接的西门口,像走在江淮繁花似锦的田野里,顿觉碧空无云,脚底生风,在男男女女的呐喊声中想象游人如织的江淮,那一定是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然后豪气冲天地来一场拼死搏杀,给乡愁注入新的思恋和念想。
洮州万人拔河更是把洮州人的乡愁表现得万马奔腾,淋漓尽致。
一群群虎腾腾茂生生的江淮后裔健儿们,冒着寒风踢着雪球从四面八方的村落潮水般奔涌而来;一簇簇花枝招展婀娜多姿的江淮后裔的媚娘儿们,扭着神姿绰约的身姿踩着雪泥从四乡八路结伴而来,把欢喜的笑声扬在了冰天雪地里,惹笑了沉寂的皑皑白雪和躲藏不及的太阳。
他们踏着积尘,顶着昏日,任凭寒风吹彻,但欢腾的嬉笑声在洁雪上迅疾地滑过,飞翔在空寂的山野里,朴实得像远山里不甘寂寞的风笛,吹奏着欢愉的乐章。她们踩着冰雪,迎着疾风,轻溜溜地像一群飞翔的哨鸽,狂舞在空旷里,飞扬的流苏,飘扬的丝带,点燃红红绿绿的生命,弹奏起一曲曲情调撩人的摇滚乐。
洮州万人拔河!把上演了600多年生死离别的移民大剧演绎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万民齐仰。让挥洒的汗水化卸了洮州人遥远记忆的苦恋,把思恋江淮故地的念想化解成了一股股团结的力量和蒸腾而起的汗光。
但是,在他们沸腾的血液里多了一丝青藏高原的粗犷和豪放;在她们淡定的心气里多了一点江淮温润的人生感悟和思恋。当然,也有一份秦淮河畔的遐思、无助和伤感,像胭脂河里的艳红纠缠不退。
作者简介: 敏奇才,男,回族,甘肃临潭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1996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飞天》《延河》《青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多篇,曾获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现任临潭县文联专职副主席。